大清早，樓上裝修的電鑽聲響起。我被驚醒，但是倦意很快壓倒了噪音，我塞了海綿耳塞，再用圍巾蒙住耳朵，只想繼續再睡一陣。
一陣口渴，醒來時我走出客廳，卻見有個阿伯站在餐桌前！睡意頓時被嚇跑了。我問他：「你是誰？怎麼會在我家？」
他說：「我也不知道。」
我看他一臉祥和，既無殺氣，也無惡意，我並不十分怕他，只是心中滿是疑問。我追問：「你是否來偷東西？」
他說：「我沒有。」
我迅速抓起桌上的手機並下意識橫掃一眼四周：電腦在，錢包也在。此時，他準備開門出去。
我攔住他：「你為什麼跑到我家來？」一邊問，一邊回想自己是不是昨晚又忘了鎖門。
他不動聲色，看起來很柔弱，此刻即將奪門而出。我一手拽住他的衣角，一手撥出電話報警。然而卻是在按了兩個9之後，再也無法打按另外一個9。
我心如火焚，隨手抽起梳化上的cushion打向他的後頸，試著阻止他。剎那間，那cushion棉花卻硬邦邦充滿了衝擊力，他一下子倒地，像是昏過去了，一動不動。
我戰戰兢兢用手指試探他鼻孔的氣息，平穩而有熱度。於是搜他隨身帶的單肩布袋，裏面沒有我的物件。我掏出一張他的身份證，拍了下來。隨即衝出門口向街坊大聲呼救：「請幫我報警！有賊入屋啊！」
過一陣，警察到了，阿伯正好醒來。警察等他回過神來才開始詢問，不過，依然是一問三不知。此時，有個婆婆由警察陪同來到我屋內。她說，阿伯是她的老伴，因為腦退化，之前走失了，好不容易今天終於找到。我心頭一陣震驚，夾雜一種很強的悔意：我剛才竟打了他？
聽說許多游走老人，找不到回家的路，如同進入了迷宮。這位伯伯不認得自己的家，這一天，誤入了我的夢。
我正想道歉，電鑽聲再度響起，狠狠將我從夢中拉回現實。我的腦海混沌中滿是疑問，這是我的新發現：人在夢中遇到危險時，往往特別勇猛，會出手打人？ 我對幾個街坊說起這奇特的經驗，他們告訴我：最近同樣夢見過這位阿伯。原來，腦退化的人迷路，會跑到別人夢裡去？
我陷入一個深不見底的疑問的漩渦。很用力地想，為什麼會這樣？當我拿出筆和紙記錄這個夢時，鬧鐘的巨響徹徹底底將我吵醒了。
醒來時，只感到一陣難過。
Storyteller：陳伊敏
Illustrator：小萊
〖關於 #陳伊敏〗
陳伊敏，資深傳媒人，大學兼任講師，寫作班導師。以文字和影像說故事，曾獲「中大新聞獎」、人權新聞獎、亞洲出版業協會卓越新聞獎等逾十個報導獎項。
近著《看見生命的火花：德國高齡社會紀行》提出「迎老」新思維，重塑對「老」的想像。該書為2019 、2022 香港書展三聯暢銷書、獲選「2019年商務印書館年度選書」、「端 x 文藝復興傳播大獎2020」、第三屆「香港出版雙年獎」圖文書類出版獎、優秀編輯獎等。
素食者，愛禪修、習日本花道，相信人心轉化就在剎那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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