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年中秋節,都是他們約定聚會的日子。
人大了,難見面,但定期聚會總是要有的。有幾年,他們剛好都在中秋前後有空,於是約出來吃飯,然後找個地方吃月餅、點蠟燭,漸漸成了習慣,覺得每年中秋至少都要見一次面。這一年,他們又如常約出來,和往年不同的是少了一個人。
「不知道在那邊,中秋是怎樣過的?」他問。
中秋前不久,一位舊同學移民了,從前他可是中秋聚會的常客。現在這一刻,他在加拿大一個沒有太多華人聚居的省份定居,從事林業有關的工作。他說那是一直以來的夢想。香港沒有森林,自然要選擇一個有森林的地方,加拿大是他的理想居所。
「這邊那邊都是差不多,反正到處都沒太大分別。說不定他在加拿大也能買到月餅。」她回應。
人大了,離開身邊的人愈來愈多。有人沒有原因地不再見面,有人工作過於繁忙不能出席聚會,有人離開了這個世界,有人離開了香港。有人即使一直在身邊,感覺也像早就離開了一樣。
他知道,無論如何,能夠聚在同一個地方是一種緣份,中秋節大概就是提醒我們這種連繫的節日。仍在這裡的人聚首一堂好好慶祝,同時懷念那些已經不在這裡的人。
「你有沒有想過,那次見面可能就是永別?」 她這樣問。近來,她經常問類似的問題,可能是因為愈來愈多人不辭而別。
他沒有回答,心底卻明白,每一次分離都有機會是永別。你永遠不可能知道,原來上一餐晚餐就是你和某人的最後晚餐。
中秋節這晚,有人帶來一瓶「玉兔」,一瓶日本調和威士忌。「我不懂喝酒啊,」她抱怨。帶來酒的人說:「放心,我也不懂。」
「沒所謂吧,反正明天放假。」他說。這一刻,他們為香港將假期定在中秋節翌日而慶幸。要知道,有些地方是在中秋節正日放假,那樣多沒趣啊,賞完月,吃過月餅,轉眼就要回家。還不如像他們這樣,隨性地坐在尖沙咀某個地方,一邊聊天一邊吃月餅,一邊看著天空的月亮,就算到了午夜十二點也不用趕尾班車。今年,竟然還有威士忌喝。
他們本來待在尖沙咀碼頭,怎知道突然下大雨,只好躲到近處暫避。他看著海,沉默良久。心中想起古詞,以及古詞的作者。差不多一千年前,蘇軾和弟弟蘇轍相隔千里,看著中秋月光,心中感覺也是難以言喻。在加拿大看到的月亮,和香港的也是一樣的嗎?
「在這裡和在那邊,分別不是太大的。」她彷彿讀出他的心底話。「世界對人來說,只是一個大一點的監獄。」
那天,雨下得很大。遙望海邊,眼前有天星小輪和一輪明月,這片風景似乎永遠不會改變。
Storyteller:黃宇恒
Illustrator & animator:Eggshell Motion Graphics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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