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家好,我是太宰治。
自投河那天算起,我離開人間已經超過70年。因為不想再做人了,所以我在靈界開了一家名叫「人間失格」的酒館,以工作來逃避輪迴之苦。可是我很快就發現,無論生而為人,還是化作了鬼魂,我對於「我」這個「存在」,還是感到相當抱歉。於是我開始跟每一位來到這間酒吧的客人聊天,希望可以藉此理解到這個所謂「存在」的意義。
沒想到,今天的客人竟然是他——三島由紀夫,一個可能是天上天下最討厭我的人(鬼)。
「唏,這不是三島老弟嗎?很久沒見了呢,這次是特意來找我嗎?」
「太宰呀,為什麼你死後還是這麼討厭。」
「嗯……但我們跟生前一樣呀,你還是來了,說明你還是喜歡我吧,對不對?」
「我是再一次來告訴你,你真的很討厭。」
「嗚嗚……這還真是令我很傷心呢。所以能請你告訴我,我究竟為什麼如此討你厭?」
「我第一討厭你這張臉,第二討厭你這個人的土頭土腦,第三討厭你在扮演不適合自己的角色。」
「這些你生前都說過了。」
「你的個性充滿了缺點……明明是一個才華洋溢的作家,為什麼不好好生活,然後好好貢獻國家,卻總是想著女人和自殺。」
「還有煙和酒啊。」
「你其實是在拒絕那個世界呀,但拒絕得並不徹底。到頭來,你只是拒絕了自己,最後還是被那個世界擊潰了……如果你生前能好好做體操,洗冷水澡,像我一樣把身體鍛練好,就不至於輸得那麼難看了。堅強啊,堅強!你懂嗎?」
太宰治為三島由紀夫倒了一杯威士忌,也倒了一杯給自己。他們各自默默呷了一口,深深地感受著威士忌那辛辣而沉厚的韻味。良久,太辜治才開口說。
「我說啊,三島老弟,我們其實還滿像的嘛。」
「我可一點也不像你!」
「我們不是都自殺死了嗎?」
「我是殉國啊!跟你那種懦弱的殉情,本質完全不同。」
「所以,那個世界有因為我們的死而變得更好嗎?」
「這個……我可不知道。」
「那個世界啊,就是如此橫不講理。到頭來呀,我們還是沒法改變;沒法讓它變得更美好,沒法讓它變成我們心中的理想世界。」
「所以呢?」
「所以呀,既然所有美好的事物,最終都會化成灰燼,到頭來只剩下那份抺不去的悲哀,既然如此,倒不如在它尚未凋零之前,親手把它毀掉,讓美好永遠『存在』於想像之中……在你的小說《金閣寺》裡不是曾經這樣寫過嗎?」
「我們到頭來嘛,其實只是在毀掉自己而已。」
「或許人生本來就是一個毀掉自己的過程,每個人都是這樣,或遲或早而已……三島呀,那麼,你覺得所謂的『存在』究竟是一件怎樣的事?」
三島由紀夫想了好一會兒,喝了一大口威士忌後,才接著說。
「太宰呀,原來你真是一個笨蛋……生命就是一個『過程』,就像毀滅和創作,悲傷與喜悅,醜惡與美善,都是『過程』而已。重點是,我們在這個『過程』裡,經歷了什麼,又留下了什麼,繼而成為我們『存在』過的證明。而這不正是我們生前一直都在寫作的原因嗎?」
「你的意思是,作為名叫『寫作』的『存在』,這件事本身,能讓某些『價值』一直延續下去,甚至超越死亡?」
「不是嗎?生命創造了人性,人性締造出藝術,結果藝術又高於生命。這些『價值』只有『人』才能創造的呀。」
「啊,我似乎懂了一點……三島老弟呀,我覺得其實你還挺可愛的。」
聽到太宰治的讚賞,三島由紀夫反而感到不好意思,紅著臉地拉開話題。
「嘛……這威士忌真好喝。太宰你對酒,還真的滿在行。」
「這叫『鬼魅系列』,是日本自家製的頂級威士忌啦。不過酒標用上了月岡芳年的畫作《新形三十六怪》,我覺得用竹久夢二的《美人》會更吸引。」
「啊啊啊!我最喜歡芳年的『無慘繪』了,那簡單是武士道精神的象徵!」
太宰治滿意地望著三島由紀夫,然後問了最後一個問題,結果卻讓三島黑著臉走了。
「唏,三島,其實你是喜歡男人的,對吧?」
「太宰治,你真是惡劣得令人非常討厭!」
Storyteller:方恨小
Illustrator:小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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