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按摩店的她

在泰國,她是一個大學生;在香港,她是一個按摩師。

最大的分別是,每次她介紹自己的時候,都會加上一個「只是」——我「只是」一個按摩師。她瞧不起自己,大學生和按摩師,她覺得,差天共地。所以來香港3年了,她還未接受這個工作。每天走上唐樓的迴旋樓梯,她看到時鐘酒店下面「泰式按摩」的招牌,她都納悶。來香港,她唯一學會的廣東話就是「色情免問」——那是她每次走上唐樓的轉角看到的。

在一個200呎的單位裏,全部都是同鄉。老闆將狹窄的房子分成幾個小空間,拉上窗簾,裏面全都是橙橙紅紅的燈,好讓客人來到這裏可以徹底休息按摩,但沒有日光,她第一個搞不清的,就是日頭還是晚上,因為那個時鐘,作用永遠都只是計時。45分鐘了嗎?1小時了吧。另一個她搞不清的,還有客人。

不怪人,她以前只會讀書。泰式按摩,那有什麼泰式?她不懂按摩技巧,只好學旁邊同鄉阿姨用力按。她還記得,初來報到,第一個客人是個彪形大漢,她便有樣學樣,亂踩背、亂用手踭按打他,結果?差點被打的是她;到下個客人,她又出盡力水,猛力按阿按。一亮燈,她看到客人滿身瘀青——她忘記了這個客人原來是個20來歲的小妹妹。

她不想學懂按摩技巧。晚上下班,她最討厭同鄉在樓底下坐着膠凳在街頭喝酒聊天,她搞不清楚為甚麼她們可以大模斯樣——我們是按摩師啊!只是個按摩師!每次,她都會拉低帽子、急步離去。有次,她發現對面街頭有幾個男人看著同鄉,她立刻大叫:「色情免問」。

同鄉們喝着啤酒大笑,把她拉低坐下。她以為同鄉要開口問她為何「淪落」到做按摩,她正要開口背出早就編好、每晚默念的故事:「為了父親醫病(其實是賺錢,父親安好)、家裏還有弟妹要讀書(其實沒有弟妹)、家人逼她來香港打工(其實是聽聞香港人工高,但不承認她的學歷)」。不過,同鄉姐妹們,這晚唯一問她的問題是:「有沒有看最新的這部韓劇《_____》?韓國明星比泰國明星有型多了」。她聽後呆了一呆,禁不住大笑起來。

第二天下班,同鄉們有約。她一個人跑到便利店,買了一罐啤酒。在昨天相同的位置上,她脫下帽子、脫下鞋子,像在泰國一樣,坐在街邊喝啤酒。她想起昨天他們講的韓國明星,笑着拿起電話搜尋起來。她發現,對面街依舊有些男人看着她,她揮手大喊着昨天回家後,新學的一句廣東話:「食左飯未啊?」

深夜裏小巷的人都笑翻了,她坐在時鐘酒店的招牌下,終於發現世上最難過的關口,不是「色情免問」,而是自己建出來的牆壁。這次她想認真學學廣東話,還有「泰式」按摩。

Storyteller:Apollo
Illustrator: Mateusz Kolek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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