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好啊,想試一碗孟婆湯嗎?好足料喔。」「不用了,謝謝。」孟婆四圍向遊魂野鬼推銷她的孟婆湯,卻總是會被遊魂拒絕。
這是孟婆每天會做的事,她說只要遊魂野鬼早日飲了孟婆湯投胎,世間便少了一分遊魂變惡鬼的機會。
「孟婆其實你用這張阿婆的臉,很難有客人,不如你試一下變作對面街那個推銷妹妹的模樣?包你半日就賣完了。」我打趣道。
孟婆打了我的頭一下:「又亂說話!喝孟婆湯就是幫人放下執著,美色又何常不是執著的一種。」孟婆續道:「你呢?什麼時候才肯喝孟婆湯啊?」我搖搖頭:「你知道我是被人害死,報不到仇,我不會去投胎。」
「何必呢?喝完孟婆湯,你都不會記得今世害過你的人啦。你們每一個都為了看別人怎樣死,而做那麼久遊魂,受那麼多苦,值得嗎?就像黃子華那個魚蛋理論,硬要見到上天拿走自己仇人的魚蛋才高興,兩敗俱傷。」孟婆語重心長地引導我,但我不服:「我就知道上天只會拿走那混蛋的魚蛋我才不服氣!他現在逍遙法外呀!天不收他,我收!」
轟隆,可能是因為我說錯話,原本大好天氣,現在卻狂風暴雨。孟婆見狀躲到樹下避雨,我也順著本能跟著去,其他遊魂也是如此。
與此同時,一對男女正向我們所在的樹下跑來。男的一直在女人身後為她撐傘,然而女人被雨水沾濕,而男人自己卻一身乾爽。
我一眼就看出,男的只是鬼魂⋯⋯
孟婆一面認真的望著我:「有什麼感覺?」「吓?」我不知道她在說甚麼。孟婆望著他們一男一女:「那隻男鬼在做什麼?」
「幫那女人擋雨?」
「擋到嗎?」
「擋不到。」
「因為你們已經是世外之人,這個世界的所有事都跟你們無關。」說畢,孟婆一手將我推出樹蔭,任由雨水打在我身上。
「幹什麼呀你!」我下意識走回樹下避雨,孟婆卻又將我推出去:「下雨都不關你事啦,你都不會濕。在這裡,連空氣都與你無關。」「⋯⋯」我站在雨中呆住,回想起來,我已經成為遊魂十年了,我記得下雨時要去避雨,但卻再想不起被雨水沾濕的感覺,夏天的熱,冬天的凍,通通與我無關,我刻意地深呼吸一下,吸了個寂寞,空氣與我無關,連我自己也忘了從何時起忘記了呼吸這個動作。
其他避雨的遊魂也開始留意我們的對話,孟婆笑著問他們:「你們呢?你們又有仇要報?」一隻眼神空洞的女鬼魂開口:「我要報仇。」孟婆苦笑:「你在這裡上百年了,想找誰報仇?佢欠你什麼?你還記不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?」
女鬼魂答:「我叫⋯⋯我不記得⋯⋯我仇人⋯⋯我不記得⋯⋯佢⋯⋯我不記得⋯⋯總之我怨⋯⋯我恨⋯⋯」聽到他的答案,其他遊魂噓聲滿場。孟婆走向女鬼魂:「往事都與你無關,你恨的是—你為了恨那個人,期間受了好多苦,你將你現在受過的苦,都記帳到你所謂的仇人身上。」
這時女鬼魂那空洞的眼神好像找到一個方向,望著孟婆:「可不可以告訴我,那個人欠了我什麼?」孟婆將孟婆湯遞到女鬼手上,這時我留意到湯碗上刻了一個名字:張欣,孟婆輕拍女鬼的手:「張欣,你當年為情自殺,佢欠你一句對不起。」「就是這樣?」「原本就只是這樣。」
張欣看著孟婆湯傻笑:「不喝孟婆湯都會忘記事情。」孟婆的笑容總是非常柔溫:「喝了孟婆湯,忘記的不是往事,而是執著。喝吧,喝了它執著都與你無關。」「謝謝孟婆。」「不用謝謝,如果不是你不記得,我都沒辦法提你。」張欣笑笑,將孟婆湯一飲而盡,然後身體便化為光點消失。
「你呢?喝嗎?我還有。」孟婆轉身望向我。我帶著不屑的語氣道:「因為這點小事尋仇那麼久是她笨而已。」孟婆笑瞇瞇:「她這件小事,讓她等了100年,你那件大事值得你等多少年?反正再大的事,最後都會不記得,累積下來的怨恨又只會疊加上去,一直疊一直疊,原本你恨的大事都會變成小事,你受的苦會記帳在某一個人上,沒完沒了。」
「不要跟我說教,你說的我都明白,但我現在還是好想那個人死,佢該死!佢應該還給我。」我依然沒有動搖,畢竟他欠我一個圓滿的人生,我要親自報這個仇!
「看來你的孟婆湯還沒夠火喉,要再煲一下。」孟婆依然面帶微笑,令人難以對她發爛。孟婆繼續說:「是喔,你仇人剛剛投胎了⋯⋯」「什麼?佢死了?」「是啊,交通意外,跟你無關。」「佢現在投去哪裡?我要找佢。」
「沒那麼快,500年後佢會在屯門出世,不過到時候屯門都不是叫屯門。但都跟你無關,信不信也好,300年後你已經喝了孟婆湯,放下所有事情。」
「⋯⋯」
Storyteller: 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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